专家观点 | 五十度绿 ——世界需要新的可持续金融体系，以防止气候变化失控
>2020-1-21
五十度绿
——世界需要新的可持续金融体系，以防止气候变化失控
马克·卡尼 英格兰银行行长
今年，气候变化带来的威胁引发了世界各地的示威活动，促使英国和许多其他国家的议会宣布进入“气候紧急状态”。触发这些活动的是一系列极端天气事件，如欧洲和北美遭遇创历史纪录的高温，亚马孙盆地发生了史上最严重的森林大火，亚洲遭遇了严重的热带风暴，海平面上升的速度超出以往的预期。气候变化给人类带来的损失无法估量。
然而，经济损失可以衡量，而且这一数额着实庞大。2018 年，保险损失达800 亿美元，是过去 30 年经通胀调整后的平均水平的两倍。但是，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的保障缺口意味着未参保人背负的损失更大。2017 年，保险损失创下新高，达到 1400 亿美元，而未保险损失更是高达2000 亿美元。在受气候变化影响最大 的国家—孟加拉国、埃及、印度、印度尼西亚、 尼日利亚、菲律宾和越南—保险覆盖率不到1%。
弥合保险缺口的潜在经济效益是显著的。据伦敦劳合社（Lloyd’s of London）估计，保险覆盖率每提高 1%，未保险损失就会减少13%，纳税人的灾后恢复负担也将降低 20%。此外，由此带来的实质性宏观经济效益还包括：投资增加、 产出提高（可能达到 GDP的 2%）、气候适应能力增强。
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 2018 年的一份报告强调，我们只有 12 年的时间来阻止气候变化失控。12 年意味着两个平均商业周期，12 次IMF 年会，48 次英格兰银行（英国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会议。但目前世界却在反向而行：去年，全球能源排放增加了1.7%。要想把气温上升限制在 1.5 摄氏度以内，就需要到 2030 年减排 45%，到 2050 年实现净零排放。要将气温上升控制在 1.5 摄氏度以内，我们需要巨大的变革：资本需要大规模重新配置，这也意味着前所未有的风险和机遇。据国际能源署估计，要想实现低碳转型，在未来几十年里，每年需在能源领域投资3.5 万亿美元，是目前投资的两倍。根据该机构的设想，要想使碳排放在2050年之前稳定下来，近 95% 的电力应由低碳能源供应，70% 的新车应是电动车，建筑行业的二氧化碳排放强度必须下降80%。而要想更好地预测并平稳过渡到净零排放， 市场则需要正确的信息、合理的风险管理、一致且可靠的公共政策框架。具体措施如下。
新的金融体系
目前，我们正在构建新的可持续金融体系，旨在为私人部门的各项新方案和创新提供资金，增强政府气候政策的效力，甚至是加速低碳经济转型。
但是，很遗憾，就像应对气候变化的几乎所有其他措施一样，这个新的可持续金融体系进展缓慢，难以实现净零排放。
这就是我所说的“界限悲剧”。气候变化的 灾难性后果将打破多数行为人的传统界限—让 后代付出代价，而当前这一代人没有直接动力去 解决这个问题。要让气候风险和气候应变能力成为金融决策的核心，必须全面披露气候信息，改变气候风险管理，让可持续投资成为主流。
信息披露
气候变化相关金融信息披露工作组（TCFD）是在二十国集团的推动下，由私人部门成立的专门针对企业披露气候相关风险和机遇的框架，这个框架全面、务实、灵活。
自工作组提出披露气候相关信息的提议以来，气候信息披露的需求和供给都出现了大幅增长。披露气候相关财务信息的呼声很高。目前支持该提议的机构控制着总计120万亿美元的资产负债，如世界领先的银行、资产管理公司、养老基金、保险公司、信用评级机构、会计师事务所和股东咨询服务机构。因此，企业更有动力披露和管理气候相关的风险。此外，去年，美国加州电力公司破产，成为首起由气候变化引发的标准普尔500指数公司破产事件，与气候相关的股东决议激增至90 项。控制着全球45% 以上管理资产的投资管理机构现在都支持股东采取行动披露碳排放信息，而代表 90% 以上股东咨询服务的公司都是气候变化相关金融信息披露工作组的支持者。
此外，信息披露数量也在增加：目前，二十国集团最大的1100 家公司中，有五分之四的公司根据气候变化相关金融信息披露工作组的建议，披露气候相关的金融风险。在使用这些信息的人中，有四分之三已证实气候信息披露质量日益提高。下一步需要做的是强制披露，如英国和欧盟。
我们呼吁所有国家都参与进来，因为如果金融部门不了解公司的应对措施的话，世界就不会实现净零排放。为了监管，金融部门必须知晓情况。未来两年内，资本使用人员披露信息的现行程序、资本供应商的反应、各项标准的调整都将非常关键，以确保 TCFD 标准的可比性、高效率，并能够用于指导决策。
风险管理
资本供给机构，如银行、保险公司、资产管理公司和监管机构等，必须更好地了解和管理气候相关的金融风险。
气候政策、新技术和持续增长的实体风险的变化，将促使人们重新评估几乎所有金融资产的价值。商业模式符合净零排放转型的公司将会获得丰厚的回报，而不能适应的则将被淘汰。适应性调整拖得越久，破坏就会越大。
英国是全球第四大保险市场，作为国内保险业监管机构的英格兰银行深知，一般保险公司和再保险公司处于气候变化实体风险管理的前沿。保险公司已经通过增强建模和预测能力，改善风险管理，调整保险范围和价格等方式来应对风险。
英格兰银行的最新调查发现，近四分之三的银行已经开始把气候变化风险作为金融风险来对待，而不再简单地将其视为企业的社会责任。银行已经开始考虑其业务模式所面临的最紧迫的实体风险，包括抵押贷款风险敞口、洪水风险、极端天气事件对主权风险的影响。此外，银行正在采取措施，评估气候行动的转型风险的敞口。在新的能效要求下，转型风险敞口包括：碳密集型行业的敞口、柴油车的消费贷款、出租房产的抵押贷款。
英格兰银行正在全面改革监管方式，以期促成当前的重大转型，包括：
● 治理：我们希望企业将气候风险因素全面纳入治理框架，包括在董事会层面，并将风险监管责任明确分配给特定的高级管理人员。
● 风险管理：企业必须根据董事会批准的风险偏好来考虑气候变化问题。
● 定期使用情景分析：这是测试战略应变能力的前提。
● 合理的气候风险披露：企业必须开发和维护评估和披露这些风险的办法。
英格兰银行将率先对不同气候变化行动路线下的金融体系进行压力测试，包括当前现状和理想情景。放任现状不管，将带来灾难性后果；而理想情景就是在2050 年前实现净零排放的目标，这符合英国立法目标，但实现起来却十分艰巨。
此次压力测试将把先进的风险管理技术纳入主流，并让全球金融体系的核心更能积极应对气候变化和政府气候政策的变化。此次压力测试是将气候情景与宏观经济和金融模型整合起来进行测试的首次尝试。英格兰银行将与业内机构协商制定相关办法，这些机构包括保险公司和其他知情的利益相关方，如央行和监管机构绿色金融网络的专家，该机构现有48名成员，代表了排放量占全球 50% 的地区。
新的领域
金融市场逐渐认识到，可持续投资是一个新的领域，能带来巨大机遇，如能源转型、蛋白质再造等。
2015 年至 2030 年间，预计将向基础设施领域投资 90 万亿美元，当前的明智决策可以确保投资物有所值，并且有利于环境可持续发展。
对投资者而言，绿色债券市场是稳定、备受欢迎且期限较长的短期投资选择。对发行人而言，绿色债券又是通过全球固定收益类机构投资者管理100 万亿美元长期民间资本的上佳方式。从银行转向资本市场，还将释放有限的银行资产，支持早期项目融资和基础设施贷款。
尽管绿色债券是重要的催化剂，但此类专业投资并不能为低碳转型提供足够的资金。2018年，此类投资在全球债券发行中的占比只有 3%。要让可持续投资真正成为主流，不仅要淘汰那些积习难改的褐色产业，还要为新的绿色技术提供资金。可持续投资必须促进和支持所有公司从褐色转向绿色。
近10 年来，这种侧重于环境、社会和治理（ESG）类股票的“倾斜”投资策略，以及倾向提高 ESG 评级的公司的“动量”投资策略，一直优于全球基准。
将这些策略纳入主流，并用好执行这些战略的工具非常关键。目前，我们面临的一大障碍是 ESG 衡量的不一致。我们需要一个通用的分类方法，来帮助金融市场严格鉴别环境业绩出色的机构，并直接投资。《欧盟可持续金融分类方案》和《欧盟绿色债券标准》开了个好头，但它们仅包含两种分类，只分为深绿色和褐色。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让资产所有者都披露其投资组合的气候变化行动路线。将可持续投资纳入主流，需要更全面的分类方案，即五十度绿。
避免“明斯基时刻”
金融市场正在向气温上升1.5 摄氏度以内的目标过渡，这预示着未来企业可能会面临成本和排放支出上升，但我们需要加快步伐。现在正是时候大步向前，将可持续金融的信息披露、风险管理和回报优化纳入日常金融决策。
最后，新型可持续金融体系的发展速度将取决于政府气候政策的宏伟目标。如果更多国家将在《巴黎协定》中的承诺转化为立法目标和具体行动，金融体系将通过推进可持续投资和关停不可持续业务，让各国的行动取得更大成效。金融政策制定者不会直接推动向低碳经济转型，但他们都有意确保金融体系能够适应相关决策所促进的变化，避免出现气候“明斯基时刻”。
我们的作用就是要建立让市场有效调整的框架。合理的框架有利于市场和决策互相推动，使气候政策更像货币政策—政策制定者从市场反应中吸取经验教训，而市场则将他们的目标、战略和工具加以内化。但是，这个市场的发展速度在很大程度上将受到一致且可信的气候政策的影响。金融能起到补充甚至可能是强化的作用，但绝不能取代气候政策行动。影响深远的政策框架将具有时间效力（不会随意改变），公开透明（有明确的目标、定价和成本），并做出承诺（通过条约或国家自主贡献、国内立法、取得共识等方式）。
随着各国建立起自己的成果记录，信誉逐渐提高，市场将通过资本配置来实现急需的创新和增长，并加速低碳转型。信息披露越多，风险评估就越有效，回报优化就越广泛，转型也会越快，这样可以打破“界限悲剧”。
摘自《金融与发展》2019年12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