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横跨沪苏浙,毗邻淀山湖,位于上海青浦、江苏吴江、浙江嘉善三地,面积约2300平方公里。示范区先行启动区为660平方公里,行政区域包括金泽、朱家角、黎里、西塘和姚庄。
一.“重塑世界经济地理”
2008年5月,林毅夫离开北大,赴任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当年11月6日,世界银行发布了一份颇具影响力的年度发展报告——《重塑世界经济地理》。
过去一年里,为长三角发展谋划的专家们,反反复复翻阅这份略显陈旧的报告。人们普遍认为,近年来世界各地出现的“区域一体化”现象,可以从《重塑世界经济地理》中找到理论发端。
“促进长期经济增长最有效的政策是那些有利于地理集中和经济一体化的政策,包括国内和国与国之间。”
当时,包括作为报告指导者之一的林毅夫在内,世行经济学家们贡献了他们最具预见性的判断——封闭和割裂,将是重大危机带来的后续风险。为此,他们开出的药方便是通过集聚效应和打破藩篱,来推动“一体化”。
2018年11月,全球金融危机爆发整整10年后,正如世行当年的预言警示,经济全球化持续遭遇波折。而10年前的“世行药方”,在中国却有了新的实践。
一年前,世界上第一个以进口为主题的国家级展会在中国上海举行,主动拥抱全球化,中国将开放的大门越开越大;首届进博会开幕主旨演讲中,国家主席习近平宣布支持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发展并上升为国家战略。
从进博会到长三角一体化发展,中国正在重塑经济地理,既包括中国与世界之间,也包括国内区域之中,通过一次次不同层次、不同角度的重塑,不断完善改革开放的空间布局。
“发展中国家可以重塑其经济地理,如果做得好,增长可能仍将是不平衡的,但发展将会惠及全体人民。”《重塑世界经济地理》主编、经济学家英德米特·吉尔当年这样说道。
今天,长三角生态绿色发展一体化示范区正式揭牌,一次践行“协调发展”理念的重塑经济地理示范试验,就此在长三角区域开启。
二.一个“擦去”行政边界的圈
4年前,上海市发改委在牵头编制“十三五”规划时,委托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上海分院,做了一次重要的研究。
中规院用国家工商登记的大数据库做分析,观察总部设在上海的企业,究竟把制造基地放到了周边哪些地区。
这是一次完全不考虑政府边界问题的观察试验。考察大量企业后,人们发现这些企业的产业基地和链条集中在上海周边的六个地级市——南通、苏州、无锡、嘉兴、宁波和舟山。也就是说,从完全的市场角度看,这六个城市与上海的经济功能联系最为密切。
苏州和无锡联系最强,嘉兴、宁波和南通次之,舟山有江海之隔,通勤不易,联系稍弱。
“擦去”行政边界,以市场为纽带,规划者沿着企业的轨迹连接成了个圈:面积大约3.4万平方公里,当时人口约5400万,圈内人均收入约12万元人民币。巧合的是,这与2015年上海人均GDP相当。
这个后来被称为“大上海都市圈”的市场圈里,经济密度相对较高,距离中心城市通勤时间相对较短。尽管跨越行政边界,但在市场力量作用下,地区之间自发形成了经济纽带。
这契合当年世行经济学家提出的区域一体化思路:提升密度、缩短通勤、降低分割。
由此,一个区域内的中心城市将不会只是虹吸资源和人口“黑洞”,中心城市将和周边地区形成“对流”,资源将更好配置,效率会持续提升,区域整体竞争力将健康成长。
长三角一体化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超过35.9万平方公里的三省一市中,示范区选址在哪里?大数据形成的市场圈,很快进入视线,把这个大圈再缩小,人们发现其间有个重要圆心——虹桥国际枢纽。
“对长三角城市群来说,这是缩短通勤的交通枢纽,也是连接世界的门户枢纽。”
参与示范区规划的专家介绍,最初示范区就是想以“大虹桥”为圆心,但虹桥地区并不与外省直接接壤,如果继续延伸,整个示范的区域范围就太大了。
选址时人们也考虑过其他交界区域,有的离开国际枢纽太远,有的一体化基础不足。最终在“大上海都市圈”的右下区域、距离虹桥枢纽不远处,2300平方公里左右的示范区范围浮出水面,进而在其中的660平方公里,一个以生态绿色为引领、以一体化发展为动力,面向长三角、链接全球的先行启动区向打开了新扇面。
“我们要感谢大数据背后的那些企业,早在规划之前,市场的力量已经迈出了坚实的脚步。当然,如果没有长三角一体化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那么这种跨行政区域探索一体化发展的生动实践也不会变为现实。”4年前曾是上海市发改委规划处处长,现在担任一体化示范区执委会副主任的张忠伟说。
苏州吴江的高新技术企业
三.华为和亚马逊想到了一块
和上海很多区域相比,青浦区的金泽镇还保持着二三十年前的风貌。
淀山湖畔,一条长约2公里的石塘港相隔,河西是数十年风貌未变的西岑社区;河东大片地块虚位以待,未来将建成总投资约100亿元、总用地面积约108公顷的华为青浦研发基地。
金泽镇
河西镇上不少老人,想也想不到华为为什么能把研发中心建在河对面。芯片、5G、物联网,这些时代前沿的名词,距离小镇居民的生活实在有些遥远。
但华为人的看法不一样,金泽古镇上的风景,很容易让他们想到东莞松山湖。相比松山湖,淀山湖畔的生态美景、历史文化不遑多让,临近的虹桥国际枢纽,又拉近了这片“世外桃源”与世界的距离。
华为选址青浦金泽,早在示范区概念提出之前,这同样是一个来自市场的选择。今年初,示范区选址时,来自大洋彼岸的一个故事让规划者更加坚定了信心。
2017年底,亚马逊公司向世界发出“英雄帖”,征集全球第二总部的选址,主要要求是:临近大都市;交通便捷,最好离国际机场不超过30分钟车程;需要能够容纳5万人的场地;周围环境良好。
“英雄帖”撒出后,一年里全球238个城市和地区纷纷投标。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长三角的规划者们发现,亚马逊对第二总部的考量,与华为不谋而合,示范区的特征,每一条能严丝合缝地对上!
华为青浦研发中心效果图
四.有风景的地方会有新经济
“有风景的地方会有新经济。”这句话,郑德高已经“念叨”了很多年。
第一次听他讲起,是在参与完成上海“十三五”有关重大课题研究之时。当时担任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上海分院院长的郑德高,对记者透露心愿:希望可以在不远的将来,看到崇明岛通过规划设计,成为互联网新经济的集聚地。
一个“五年规划”行将走完,郑德高的心愿虽没有在崇明实现,却落地在了示范区。如今,他履新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院长,这一年里,他走遍青浦、吴江、嘉善三地,参与研究编制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的空间规划方案。
“看到‘一体化发展’前头加上‘生态绿色’四个字,有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郑德高解释说,过去国内做规划,单纯搞“大开发”非常有能力,做“大保护”也经验丰富,但要在一片区域内把两件事同时做好,经验仍非常稀缺。
绿色和发展这两件大事同时做好,现在看来,不是没有条件。以华为和亚马逊为例,互联网巨头、科技巨头不同于金融、制造企业,就像硅谷基本看不到高楼大厦,他们喜欢繁华都市,但不喜欢过于压抑的CBD。
最近,示范区规划者与海外同行交流时,在大量案例分析基础上形成一个“第三代CBD”的概念——那便是新经济的“心头好”:需要交通便利;需要有河湖风景;办公楼不高不低、中密度,能跟自然产生更多接触。
“我们保护了30年,接下来终于要用绿水青山换回金山银山。”
示范区范围内,在生态保护要求最严格的青浦,这样的心声、期待已经非常强烈。人们通过清晰看到,传统意义上原生态、经济不发达的“低效地区”,今天面对新经济大潮,恰恰呈现出巨大的后发优势。“仅在青浦规划的‘蓝色珠链’新经济产业带范围内,现有的生态容量还能装下几个‘华为’。”青浦区发改委主任朱正伟说。
五.世界级的料子
示范区选址之初,疑虑是存在的。青浦、吴江、嘉善三地,在长三角区域内,经济总量并不算大,产业基础相对薄弱,地理位置离发展中心较远。这个地方作为示范区,能让在全国范围内,甚至在世界上产生“显示度”吗?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规划者们“迷上”了这块土地,有的人工作日忙完,利用周末不多的闲暇时间到区域内徒步。古镇、村落、湖荡沿岸,走得越多,了解越深,疑虑越少,渐渐地,人们得出一个共识——
这片2300平方公里的江南水乡,是一块“世界级的料子”。
首先在于水系密布。单看三地中的每一地,都是典型的江南水乡。而当跨越行政区划,将三地连成,“隐藏地图”浮现出来:60平方公里的淀山湖,2/3在青浦,1/3在昆山;13平方公里的元荡,10平方公里在吴江,3平方公里在青浦;春秋时吴越交界的汾湖,一半在嘉善,一半在吴江……转换传统视角后,这里便是一个世界级的“湖区”。
淀山湖
在现代规划理念中,有个叫“蓝绿比”的概念,即区域内蓝色水系加上绿化面积,与开发空间的比例。在雄安新区的规划中,未来蓝绿占比要达到70%以上,“蓝绿交织、清新明亮、水城交融的生态城市”是规划中的明确定位。而在长三角绿色生态一体化发展示范区,当下的蓝绿占比已经是70%左右。也就是说,示范区的现有“底子”,就是理想中“生态城市”的样子。
从区位特点上看,示范区“世界级优势”更为直观。它以虹桥国际枢纽为核心原点,沿着一个放射状的交通走廊展开,西南向是沪杭高速,西北向是沪宁高速,国际机场、高铁总站、高速路网密布,让示范区对内对外都有“强连接”。
从更大发展层面上看,在示范区可以形成上海面向长三角和长江流域打开的“对内开放”新空间,也将吸引全球关注,率先代表长三角城市群参与世界城市群的竞争与合作。
六.苹果和安卓并非天然不兼容
回到那幅“隐藏水系地图”。现实中,早在示范区方案形成前,青浦、吴江、嘉善三地,就开始铺开地图,围绕湖泊河流,着手探索跨区域的治水合作。
一条57公里长的太浦河,经苏州吴江、嘉兴嘉善与上海青浦等地,50多公里河道苏浙沪都沾边,上中下游各地生态环保标准却各不相同。沿河一路有工厂,有民居,也有生态系统,隔了河岸一不小心可能就越过了省界,然而如果没有省界牌,本地人也难分苏浙沪。正是一段段“界河”,成为治水最大的障碍。
这是长三角区域一块小小交界处的矛盾,但这样的矛盾存在于长三角其他各个省界、市界交汇处。在幅员辽阔、地域差异巨大的中国,解决这样的矛盾更是至关重要。
“苹果和安卓,并非天然不兼容。”示范区规划者打了个比方,苹果和安卓的不兼容,背后原因是标准不同,而标准是人制定的。
在示范区这样一个基础条件优越的地方,如果能从治水那样的项目协调开始,通过一体化的制度创新,一步步在不同行政区域内走出一条标准统一的新路,将为更大范围的协调发展形成示范经验。
接下来,示范区任务,还不只是将沪苏浙三地现有标准、制度的简单统一,而是要进行全面且不失大胆的改革突破和制度创新。近一年来,人们对“示范区”最大的期许和想象正是汇聚于此——它既是三个行政主体和空间的“兼容”,也是各项改革创新试点任务的“兼容”。
实现这项任务,示范区同样有良好的禀赋。有规划参与者说,近一年里在示范区三地的走访调研中,有一点感触最深:事先以为青浦、吴江、嘉善三地发展情况不同,人们会各有各的想法。大量沟通下来,却发现三地人想法一致性非常高,无论“一体化”还是“生态+”,大家对各种发展新理念接受度也很高。
哪怕是一个小镇上的基层工作人员,一个村里的村官,都有相似的想法,想改变发展现状,想留住青山绿水,想家乡在理想的轨道上越来越好。
唯一需要深入探讨的地方在于未来的实施方式,腾笼换鸟怎么腾,土地怎么一起管,分享补偿到底怎么操作……而这些,也是江南商业文化的体现,大家都习惯把账算清楚,甚至有些“精明”,可这,不正是现代社会统一行为规则的重要特征?
有水系、有古镇、有机场、有华为……在这些看得到的禀赋之外,人的观念,是“世界级料子”中最好的那一部分材质。
作者:徐蒙
本文来源:上观新闻
本文转自:中国金融信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