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2018年会日前在京举行,《每日经济新闻》(以下简称“NBD”)记者专访了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讲座教授、长三角绿色价值投资研究院院长施懿宸。
施懿宸所在的中财绿金院研究团队最近在从事中国上市公司环境、社会和治理(ESG)表现与企业债券违约相关性研究。近年来我国债券市场违约案例时有发生,如何更好地避免债券违约风险,施懿宸所在团队的研究显示,其实可以结合财务和非财务信息正确衡量和评估企业价值。
研究团队通过使用自主开发的绿色领先股票指数和ESG领先股票指数评估体系对中国上市公司进行绿色和ESG评分,并使用中国上市公司绿色和ESG评分作为数据库,进行实证研究,结果显示ESG水平越高,企业债券违约或降级的概率越低;绿色表现越好,企业债券违约或降级的概率越低;ESG水平越高,企业债券收益率越高;绿色表现越好,企业债券区间收益率越高;ESG水平越高,企业越倾向于发行绿色债券。他所在的研究团队建议,监管部门鼓励并逐步强制要求发债主体和发债项目进行ESG信息披露,作为企业发债资格和发债总额的参考。
绿色金融在国内依然火热,但也有说法认为中国绿色金融近年来的表现,只是人为制造出的势头,不具有商业可持续性,由此认为绿色金融只是一股热潮,对此并不看好。
但在施懿宸看来,上述研究成果恰好证明了随着绿色金融的推进,投资者在投资决策中充分考虑ESG信息,有助于降低企业违约风险,保障金融体系的正常运行。
“ESG可以推动可持续性发展,当你忽略了ESG,基本上你比较短视。如果企业看得很短,那这个企业是不长久的,不持续的。”施懿宸说。但他强调,绿色金融虽然现在发展得不错,但要扩展到ESG,变成可持续金融,还需注意以下几点。
要看大趋势、大方向
NBD:民间有一种说法,认为绿色金融在中国很火热更多是人为制造,对商业可持续性提出质疑,由此认为绿色金融难以持续。对此您怎么看?
施懿宸:你要看大趋势、大方向。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角度来看。以前我们依靠自然资源禀赋直接生产,通过价格来竞争,不考虑对自然资源的保护,现在我们发现要高质量发展,不少企业就要付出成本。
你看今天的天空,空气质量明显较好,两年前你看不到这样的天。这就是效果。
NBD:北京空气的改善,绿色金融在其中有贡献吗?
施懿宸:当然有。绿色金融就是一个手段,企业的血液就是资金。
金融要素由国家掌握,这是一个有效的治理工具。政府考核金融机构,“两高一剩”的贷款比例不能多。在去杠杆的大环境下,企业如果没钱了,就要了它的命。没有了金融支持,资金直接断链。“两高一剩”现在发债都困难,同时政府又鼓励绿色企业发债。一头不让发债,一头能发而且发得更快。所以是两头激励。
举个例子,一家传统能源企业说,他的不少子公司在二三线城市,去向银行要贷款,银行都不谈,连送件都没机会。所以,我们的绿色金融基本是由上至下而推动的,而且金融要素由国家掌握。掌握了金融要素,就能影响企业的行为。而西方的金融机构主要是民营的,一切从逐利出发,政府也管,但不能管的太多。为什么我们的绿色金融如此快速地发展,就在于金融要素是国家的。
国际上ESG已成为一个标准,比如版权,作为智慧财产,它是ESG中的“G”也就是商业道德的一部分,在国际上深受重视。
所以,我要说的就是ESG可以推动可持续性发展,当你忽略了ESG,基本上比较短视。我们希望看得更长远一点。企业看得很短,那这个企业是不长久的,不持续的。
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来看,等着被日益注重环境、注重ESG的趋势所淘汰,那就是慢性死亡。有很多例子已经证明。比如传统火电项目,国家一直在压降比例。
再从正面来看,比如有些银行,别人看不懂的项目他们看得懂,而且他们把整套系统都做出来了。
NBD:您接触了大量企业和金融机构,您觉得企业和金融机构对可持续发展、绿色金融的接受程度怎么样?
施懿宸:企业存在的价值是把各种要素,比如劳动、资本、土地、企业家的才能组合在一起,从而提高附加价值,所以从这一角度来看,他们希望ESG和其收益挂钩,带来正面激励。
用过去的思维来看,会一直觉得这是成本没有收益。我所做的就是提供各种工具、方法、证据,通过这些告诉他们这会带来收益。
NBD:所以整体上来说,绿色金融在观念上还是非常重要的。
施懿宸:其实绿色金融就是可持续金融。我觉得在国内,就我们的认知来讲,大家已经把绿色金融和可持续金融联系在了一起。说到底最终就是为了可持续发展。ESG就是可持续发展,只是现在先不谈“S”和“G” 部分,而是在“E”的范围内谈。
从这个角度来说,ESG是和商业可持续性密切相关的,所以我们金融机构,投资人要去关注他的ESG,我刚才说,ESG就是一个长期的关心,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注重这个了。但依然有不少主体看得很短。所以金融机构和投资者只要把ESG的因子放在对他的评价里面,他就会改观。
绿色金融虽然现在发展得不错,但要扩展到ESG,要变成可持续金融。不管你在不在绝对“绿”的目录里面,你都要尽ESG的责任。比如疫苗虽然不在,但是要尽ESG的责任。可因为它不是绿色信贷和绿色债券目录的,目前就觉得你管不到它。所以,接下来的重点就是把所有的项目都纳入ESG,目录以外的,可以用可持续金融,从ESG的角度去促使其改变。
NBD:这么说,绿色金融必须坚守,但是我们的市场在这方面还没有形成共识。
施懿宸:所以,我们是由上至下靠制度推动。官方正在推一个上市公司责任报告书的强制披露。目前还是自愿,这样就出现两个问题,披露不披露,披露什么是自己决定。
NBD:您上午发布的这项研究成果,是通过规范的研究最终得出,重视ESG的企业债券违约率更低。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就像一个人虽然他很能赚钱,但是他在社会公德上劣迹斑斑,甚至靠坑蒙拐骗赚钱,这样的人其实不会受人尊重,甚至会无立足之地。而假如整个社会都是这种不注重责任,没有公德的人,那这个社会只会污浊不堪,让人看不到希望。当一个人综合全面发展,德能勤绩廉兼具,事业天地也会越走越宽,实现可持续发展。这也是格局和眼光。所以,视野要放得更宽,事业天地才能更宽。从这个角度来说,ESG是底线,而不是因为影响所谓的财务收益就不去考虑了。
施懿宸:对,所以,我说原本的信用评级是有用的,但他没有看到可持续发展这一块。我们是把ESG加到信用评级里面,合在一起就完整了。
过去很多的获利是来自于它不尽企业的社会责任,这个时候它的可持续性就有风险。比如当年德国大众汽车,它在尾气排放数据上造假,最终被美国重罚,股票也随之大跌。
NBD:是的,问题可能就在于当人们在谈ESG的时候,对于不考虑ESG会带来多少风险,还没有更多或者更深的感受。
施懿宸:其实也有很多的例子,比如先看长生疫苗,它就是“G”的问题,它的CEO、CFO是同一个人,这个在“G”上是很荒诞的,在治理上是一个很大的违规。如果投资人在乎ESG的话,如果有这样的专业意识,会还没发生事情就不投了。
再像香港某上市乳业公司,用我们的指标来评价,他的分数很低。所以我们是事先知道它在ESG上有问题。它出事了,我还和我的团队成员讲,我们评出来的很有价值。
当然ESG的解释效度也是渐进式的,现在可能在一些部分中,等它变成标准后,解释和识别能力会更高。
绿色金融操作层面要有路径、方法和工具
NBD:不得不说,虽然绿色金融确实火热,但从实际行动的滞后上来看,是不是可以说,绿色金融在人们内心里并没有真正受到重视?
施懿宸:我觉得里面有一点,从事绿色金融研究的人,可能一直在用自己的语言叙述。我一直希望用大众的语言向人们讲我的研究、发现和工具。而且不要一开始就要求高标准,因为企业或金融机构一下子是做不到的。就像要他爬8000米,你先给他讲800米,他做了会发现这个其实会有收益,他尝到了甜头,就会继续往下一个800米走。
所以,在为银行做咨询的时候,我跟他说,你原本的信用指标我不动,我只是帮你加几个可以识别环境风险的指标。他说这好啊,我们刚有两笔化工的坏账收不回来。这正是他想做而且也能做的,是能带来收益的。要是你说“你的指标体系,我帮你改一遍”,他会有抗拒反应。
对于企业也是。现在可能有一个环境信息或者ESG强制披露。他一听到披露,就有压力了,有风险。然后我跟他说,你们可以先做个评估报告,这叫自评,做完这个评估报告,你知道现在哪些做得好哪些没做好。在未来披露变成强制之前,哪些你需要提前做改善。他觉得这个不错。所以,这也是要一步一步来。
还有就是,我提出了三足鼎立的逻辑。绿色金融有政府的支持,市场也拥护,但还有一个就是,必须把绿色金融的学术理论体系建立起来。金融机构常问我一个问题:“施教授,我现在不是不在乎这个东西,你告诉我这个环境风险怎么定价。”
也就是说,除了理念,更要实操,这要有路径、方法、工具。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绿色金融要有完整的学术理论架构体系。我们之前就在申请一个课题,写一本可持续投资学的书,把可持续和绿色的因子放进去。以前的投资学都不“绿”,投资决策都没有考虑环境风险,但现在要考虑。
举个例子,碳价会影响资本支出的现金流,尤其是“两高一剩”行业,今天资本支出如果没有考虑环境因子和碳排放,三年之后可能排放超标,那就得买碳权,价格如果很贵呢?那在投资决策中你是不是需要提前考虑这些,这时候你就会想,我是不是去做一些比较高端的生产,排放量比较少。这不就符合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了!当然你还要知道怎么去测算。现在的问题是,即便他们都接受这个理念,但是在投资时对环境风险不怎么了解,也不清楚怎么算。
这就是为什么我去开发一些方法学。除了证据之外,还要告诉他怎么做。行动层面跟不上,原因就在这里。现在市场上缺这样的人才,不少人向我要人,所以学校的教育也要跟上。
NBD:未来绿色金融有希望持续发展吗?
施懿宸:从目前的成果来讲,未来的发展会更好。因为绿色金融示范区做出了示范,以后要铺到全国,有些不是示范区的都想先做,像某些省份想申请第二批。这个就是效果。
它的可持续性必须要建立在成为一个生态体系的基础上,就是没有国家的补贴政策也能发展得很好。这个是完全可以的。现在比如绿债就没有财政补贴,但是中国绿债发行还是全球前二。
所以势头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且确实产生了效果。金融是服务实业的,而绿色金融是服务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金融做到最后,还要从实业端去确认金融这个要素有没有发挥功能。所以,我们不是为了做绿色金融而做绿色金融。
NBD:您说的是未来几年,那20年或者50年之后呢?
施懿宸:它就会叫可持续金融,因为所有的金融都会把可持续因素纳入,这个时候就不谈绿色金融了。这是一个过程,现在是很多都没有纳入,外部成本没有内部化。
但是让国外羡慕的是,我们可以通过顶层设计由上至下推动,他们可是培养了很久市场意识大家才愿意干,所以他们的ESG做了一二十年,不过现在已内化成DNA了,尤其是欧洲。我们也正在这个过程中。
来源:每日经济新闻
转自: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